第59章 开端,在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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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路大军都已经开赴前线有一段时间了。顾岑没有再做耽搁,立刻找来赵栋、齐瑞峰等人,让其尽快与一〇五师的指挥部取得联系,先行动身前往四川。

有了几人做前哨,也为她多争取了些时间。又召集了三科剩余的人,组织了个简单的动员会。主要是同步一下原计划上的几处改动,并且进一步明确每人的责任内容。

会开的很顺利,连刺儿头尹副科都出奇的乖巧,没有给她制造麻烦。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手头上的事儿太多,顾岑也顾不上追究这些家长里短的内耗了。先让他随风生长一段时间,搞出事情来再算总账。

在赵栋等人出发几日后,除了两名留下看家的联络员,顾岑带领众人顺江而上,走水路,经由安庆、九江,直奔武汉。第一〇五师的指挥部就设立在此,宣传三科的人员也依计划在此地集合。

齐瑞峰向顾岑汇报了当前局势,先锋部队第一〇五师第二十六步兵旅与第八炮兵旅经宜昌市,已经从西北方向重庆发动进攻了。大部队第一〇五师的两个步兵旅与第一〇九师的步炮兵旅还在由怀化到遵义的路上,不日藉由西南的泸州市突袭重庆,由奇转正。

很明显,西北面的战场看起来更加凶险一些。只是还未等顾岑开口,陆向阳、汪成溪、齐瑞峰、梁鹏岳以及赵栋等一众人纷纷表示自己想要去西北前线。

此事上,尹志成也出乎意料的积极。从还未表态的人中挑了几位,他明确又坚定地表示,自己要带他们跟随大部队走泸州方向。闻言,魏康年不禁皱皱眉,并不是看不上尹的贪生怕死,捻轻避重,而是这位副科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自己与他共事多年,深知他不仅喜欢溜须拍马、逢迎上官,而且他极其重的功利心,往往都会驱使他排除万难,不畏艰险地冲在前面,最容易出功劳的位置。

顾岑对尹还没有太深的了解,只当他是想抢一个相对轻松一些的活儿。没有过多纠结,她允了他的要求。留下两人在武汉指挥部,她点了剩余的人跟随自己去宜昌方向,即日启程。

瞧见她没反对,尹志成面子上笑盈盈的,只是在心里却万分不情愿。要不是上官下了死命令,他怎么能放过这大好的立功机会。真是今年犯太岁,命里遇小人,回南京他得再寻高人来看看风水,卜卜吉凶。

参谋长抽调了两支装甲汽车队护送顾尹两队去前线。坐在四面铁皮,头顶机枪的重型卡车中,顾岑心潮澎湃地等待着自己客串战地记者的第一站,恩施县。充沛的肾上腺皮质激素与旺盛的多巴胺让她暂时地忘却生活中的诸多烦心事,一心琢磨着随军收集素材的安排,又一遍遍地揣测着前方的战况。

当下无以名状的心情,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

五百多公里的路走了两天还多。前半段还不错,只是过了宜昌再向前的山路就崎岖了起来,重型卡车跑在上面也只能如大姑娘小媳妇一样迈着小碎步前进了。原以为会赶上焦灼的战事,没想到众人到达之际,前方传来消息,重庆已然攻破,由第八炮兵旅驻守。第二十六步兵旅驻防泸州,大部队北上内江,准备与另一路弟兄和围成都。

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奔向重庆。

到达之时,天色尚早,城墙上的卫兵大都有些疲倦,是快要换班的时间了。朝阳斜斜地穿透薄雾,洒了一地橘金。

倏得,眼尖的卫兵发现,一队汽车,形单影只,由远及近地驶来。得到预警的众人,瞌睡虫一下子都被赶跑了,个个都精神起来,进入战备状态。有人已经顺着城楼下去报信去了。

顾岑他们的车队停在离城二里地的位置,齐瑞峰自告奋勇地下车上前交涉。由于之前在恩施县已经联系过第八旅的指挥部了,没等多长时间,车队就开进了城门。

一队持枪哨兵把守着的大门前,一个年轻男人身着黄绿色军装,在门口慢悠悠地踱步,似乎是在享受这个惬意的清晨。身侧的士兵却是另一种状态,个个目不斜视,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齐瑞峰是第一个下车的,然后是魏康年。两人皆双眼通红,略显疲态,但仍旧十分机警地四面环视了一圈。待顾岑下车,刚还在门前徘徊的男人才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热络地问好“顾科长,早安。”

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庞让顾岑感觉很亲切,没怎么多想就说,“许副官,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又顿觉不妥,她歉意地道,“罪过罪过,还得请问你现在怎么称呼?”

“还是副官”,许志泽大咧咧一笑,“我这辈子就干这一份工作。”

说罢,他促狭地瞧着眼前的姑娘,希望在她脸上找到吃瘪的神色。可惜顾岑令他失望了,好似没有听出什么意味,她仍旧笑吟吟地说,“我们这一路未停,都有些累了。还劳烦你带我们先去休息一下。”

许志泽再无多言,大大方方地一侧身,“您这边请。”

进了院子才发现这片地还挺大的,一眼望不到头。有许许多多的小楼,两层或者三层,依次矗立在离彼此不太远的距离上。

有一座相对较大的三层建筑坐落在距离院门比较近的位置,许志泽将众人安顿在内。数日舟车劳顿的人们一踏入各自房间,都纷纷倒在床上。只有几个极爱干净的,用意念支撑着勉强洗漱过后才睡去。

瞧着大家都离去了,顾岑一脸狐疑地望向身旁的军装男人。她的钥匙牌呢?

假装看不懂她的眼神,许志泽又将她请出了建筑物,朝着院子更深处走去。一路上,谁也没开口,就默默地走着,直到两人停在一栋小楼面前。

三层左右的高度却只建了两层楼,貌似一楼的天顶非常高,第二层带着一个大露台。掏出钥匙递在她手上,许志泽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您先在这里休息吧。”

顾岑无语地接过钥匙,又从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自己的皮箱,道了别。

要走这么远的,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开车进来?

饱饱地补了眠,睁眼时候已然日薄西山了。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顾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睡到再一次天亮。可惜腹中难耐的饥饿感让这个省时省力的计划泡汤了。她晃晃悠悠爬起来,去浴室放水简单地泡了个澡,才舒舒坦坦的清醒过来。梳妆一番,天色已黑,她出门又腿儿着来到离院门比较近的那个三层建筑面前。

一进门,却见魏康年坐在一边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读着报纸。

左右望了望,顾岑喊了他,“等人呢?”

“等你呢。”他折起报纸搁置在一边,“刚刚许副官找来,说是晚上旅座要为我们接风。”

面对他还红着双眼,她竟是有些不落忍,心里泛起嘀咕来,许志泽啊许志泽,就变着法儿的折腾我们吧。

“我去喊其他人,一会儿就这里见吧?”魏康年说着就要迈步。

顾岑点点头,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与前台值班生递了句话,“给许副官去个电话,协调下时间来接我们。”

后者恭敬地应下,拿起电话接了政府大楼,找许副官。

顾岑惬意地在魏康年刚刚坐过的沙发对面落座,拿起桌上的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思绪不禁又飘到许志泽身上,暗自发笑:原先只觉着许副官是个好人。现在才发现,这人确实识得大体,只是偶尔有点小心思。不高兴了,就暗戳戳地整点幺蛾子,明面上儿挑不出理,却专给人添堵。

几辆奔放的越野车,载着众人一路飙行。初夏的夜风呼呼地在车厢里来回窜梭。这车,不仅没有顶棚,没有车窗,连门都是没得。想来,要不是迎面而来的风容易吹地人睁不开眼睛,那估计连前挡风玻璃都是要省掉的呀。座椅没有太过厚实的软垫,不闷不热,就是颠簸得屁股痛。

车终于停下了,一路上晃的大家都有点反胃,面露菜色。许志泽一个人兴致很高涨,指着面前的依托在山侧的吊脚楼介绍着,“这家是川菜老店,正宗的江湖菜。辣子鸡,凉粉鸭肠,来一口都巴适得板。”

齐齐抬头仰望这一整座高耸的木质建筑物。天色已黑,就着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微弱的光亮,可以窥见许多个很特别的三角房顶,正面的窗户是方方正正的一大扇。边儿上还有小亭子,顶子是一个跷脚的四边形,十分古朴,却显得很灵气韵味。赏心悦目的景致冲淡了刚才一路上的不适,大家说说笑笑地走上了楼侧的山阶。

这间酒楼还保留着古色古香的设计感,没有包厢,一层楼上零散地置着几张桌子,靠窗一边放着两张很大的圆桌,稍微有点突兀感。如果让顾岑安排,她会将大圆桌置于中心一点的位置,再拉开些距离,取一个相生相克的意象。

瞧见上楼来的一众人,原本已经落座的戎装男人们随着他们长官的起身而慌忙站起,又在下一秒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军容仪表,个个昂首挺胸,庄重肃穆,简直就是一副等待检阅的仪仗队模样。

顾岑悄咪咪地回视了自己身后的众位好几眼,据她了解,也有两三位有军衔的。幸亏他们今日没有着军装,不然这对比鲜明的场面一定惨不忍睹。

“季长官”,顾岑笑吟吟地打着招呼,同时又伸出右手,“宣传三科顾岑,接下来的日子要多多仰仗您的照顾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尽管笑的灿烂,但她这副客气又疏离的口吻让季博衍不由得皱皱眉。学着她的策略,他握上伸来的手,沉声道,“顾科长客气了。”

二位都演技一流,神态与措辞都很一致,旁人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两张圆桌,戎装与西装掺杂着落座。刚开始都还有些拘谨,奈何宣传部的大多都是能说会道的主儿,三两个笑话暖场,大家渐渐地都热络起来。欢声笑语纷纷,尤其顾岑旁边那桌更甚。她严重怀疑他们在悄咪咪地讲带色儿的笑话,看那一个个贼头贼脑的样子,刚才神气活现的军人也都被带跑偏了。

没一会儿菜上齐,红彤彤的大片江山,另小一半是清淡口。东北军的将领都是豪爽之辈,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见状,饿了一天的三科干事们也纷纷提起筷子大快朵颐。推杯换盏之间,大家以兄弟相称,酒酣耳热的,愈加其乐融融。

让人双颊红润,兴致高涨又有点晕晕乎乎的除了酒精以外,还有四川的七星椒。瞧瞧左右两边汗水直冒的大汉,再感受一下从窗外吹入的徐徐微风,这是何等享受。顾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两大桌要摆在窗前了。文人墨客那套风雅情调果然不适合出现在这**辣的川渝菜品间,显得矫情。

饭毕,大家热热闹闹地下楼去了。原本人气鼎沸的靠窗两桌瞬间寂静下来,与周围稀稀拉拉摆着的桌椅一样安静地立在那儿,刚才的嘈杂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桌上杂乱的杯盘碗碟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一样的故事。

楼下的车泊成了一溜儿,打头的是接顾岑他们来的那三辆奔放的越野军车,依旧十分抢眼。季博衍回头瞧了一眼与其他人混在一起的许志泽,两人目光即将交汇的那一刹那,后者十分自然地看向了别处。这一小插曲幸运地落在顾岑的眼中,她扑哧一乐,与身边的季博衍道了句“回见”。

刚要转身迈步,对面低沉地声线砸来,“一起走吧,我送你一程。”

这一句的音量不小,不是她能假装忽略掉的。况且其他人也离得不远,大家是都能听得清楚的。

温和的语气,却坚定地让人不好拒绝。即便心中忐忑,她还是礼貌地笑了笑,“那劳烦季长官了。”

两人上了车,是正牌的越野军车,有门有窗框,松软厚实的皮质座椅,帆布篷工工整整地叠在车后。司机是一个生面孔,顾岑第一次见,听季博衍喊他小赵。

车速不快,开得很平稳。夜风习习,从身边经过,偶尔拨弄一下衣领或者衣角。

“冷么?”车跑了很久了,季博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会,风吹的很舒服。”

轻盈细腻地女声回答过后,两人又是沉默,只有夜风的声响。

季博衍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讲起。算一算,自打两人分道扬镳,已有四百多个日夜了。她的喜怒哀乐,顺途坎坷,他都想了解。只怕她不愿意说,而他也开不了口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才算体面么?

那她为何又一次闯入他的生活。

不再打探她的消息是在得知顾秦两家联姻之后。那时他还在被隔离审查,谁知这一让自己夜夜难以安寝的消息居然使得审查迅速结束。他不仅自由了,还调去了炮兵旅做副手。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不再执着。人各有命,有些事他真的强求不来。况且,成全了她的幸福,也就是自己的幸福。

想及此,他想要开口的冲动又一次被平息了下去,在风中,消散干净。

车子直接驶入那哨兵把守着的大院,径直地停在顾岑住的那栋小楼前。她下车后,刚想与季博衍道别,谁知他也下车来。

然后,车子就开走了。

开走了?

一脸懵的顾岑瞪着水盈盈的双眸瞧着面前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眼里藏着的那一那丝丝戒备,让季博衍的笑容里掺了苦涩。

“我住旁边那栋”,他侧身指向了邻近的一栋小楼,三层高,占地面积很大,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

“院子进出口有哨兵,院内三班二十四小时有巡逻,应该很安全。你锁好门窗,有事的话,过来找我。”他正欲离开,随即又停下,补充了两句,“我那边电话1001,前台1000。”

未等她再讲话,季博衍自顾自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顾岑面上的所有表情迅速消失,只是木着一张脸,许久才收回视线。她转身向门廊走去,伴随着脚下的步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洗漱完,时间已经不早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给家里去一个电话报平安,遂让前台帮接了南京的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响了好久,听筒里才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温柔有礼,“您好,这里是顾公馆。”

“是我,顾岑。”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她又问父亲在不在。

“老爷还没回来,夫人已经睡了”,听筒里的女声温柔中迅速带上热络。

“我哥呢?”

“少爷在。要去找他来听电话吗?”

顾岑剪短地“嗯”了一声,就听见对面将听筒搁置一边的声音。

不一会儿,顾钦的欣喜地声音传来,“喂?”

“还没睡?”顾岑嘴角不自觉地爬上一丝笑意。这个家中,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正打算睡呢,你就来电话了。”顾钦拎着座机绕过角几在沙发上坐下,“你在哪儿呢?”

“重庆。”她大致讲了一下这几日的奔波。

既然确定了她安全,他的心也放下来。啰啰嗦嗦嘱咐了好久,才放她去睡觉。

道过晚安,刚要放下电话,顾钦急急的声音又从听筒中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诶,等等。”

“还有事儿?”顾岑不解。

“那个,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望舒近日打了好几次电话来问你的消息。你方便的时候给人家回一个,他挺担心你的。”

“好”,顾岑一边答应下来,一边又觉得有些头疼。实在不想再深究这个话题,她赶忙又说,“你快睡吧,晚安。”

挂了电话,她本打算去洗洗睡了。但不知为何,又坐回沙发中,权衡再三,还是让前台接了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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