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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好像有大铁锤往脑门敲了几下, 孟欢慌张站起身,但腰间拉扯,不适感让他耳朵一下子红了。
孟欢杏眼睁大:“我给你煮碗面?”
蔺泊舟垂眼看筷子:“不是都吃上了吗?”他对过年的兴致显然不怎么高, 手指在筷尖轻轻点了点,“再过一年吧。明年欢欢给为夫过生辰。”
顿了顿,“今年就不过了,风雨飘摇, 到处打仗,没心情。”
“那也不行。”孟欢认真想了, “就算不大操大办, 也要给你煮碗面,再打个鸡蛋。”
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同。
毕竟,蔺泊舟可是有他的人了。
哪怕不能办的风光体面, 但也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毫无改变吧?
孟欢心里美滋滋。
蔺泊舟手指拢在袖中, 半晌, 唇角莫名抬起点儿笑容:“非要煮面是吧?”
孟欢抬眼看他:“嗯?”
话里意味不明:“还这么有劲儿?”
“…………”
一句话, 像随时能把孟欢拽回去泄去劲儿。孟欢哼了声, 可没打算跟他开玩笑, 走进院子里生炭后热化猪肉,挥动锅铲, 尝试煎了一个鸡蛋。
鸡蛋煎得两面焦, 中间的溏心饱满,放到碗里后孟欢再倒下了面条,顺手洗了几根清清爽爽的小白菜,过水后垫在摊开的鸡蛋, 煮好的面条捞上来, 倒上勺热腾腾但又清透的面汤, 撒上细碎的小葱花后,再泼一层热淋淋的油。
递给蔺泊舟之前孟欢自己先捧着喝了一小口,咸淡适口,味道虽清淡,但是有股面和菜的自然的香味。
蔺泊舟想来帮忙,孟欢连忙道:“你别动,我来!”
让他在院子里坐好,孟欢端碗:“您的面条来咯。”
孟欢坐到他身旁,贴心地递过了筷子,跟个小猫咪似的拜了拜手:“给您祝寿了!”
“……”
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蔺泊舟接过碗,视线落到碗里的清汤挂面菜,眉间的皱褶小幅度的松了下,指间拿起筷子夹了一绺面。
他静静地吃面,透过灯光,能看清他下颌的走势,牙齿的咬合间似乎有些铁锈味,像是在战场中沐浴很久。
他没说面的味道怎么样,只是孟欢低头时,看见他耳后一枚月牙形的疤痕。
颜色浅,埋在肉里,像被尖锐的箭矢掠过。
孟欢怔了一下:“夫君。”
蔺泊舟一抬眉梢:“怎么?”
孟欢:“你耳朵后怎么会有伤口?”
蔺泊舟手腕顿了一下:“战场,有点儿伤不是正常?”
孟欢半蹲下身,视线平齐,看他耳畔那枚伤口的印记。
周边的开线很光滑,但伤口似乎很深,一碰上去,微微凹下去的触感,能感觉到像是连皮带着肉,一起被勾了出去,现在只愈合成了一片薄薄的皮肤。
先前在屋子里,灯火暗,孟欢还没看见。
“这是很轻的伤口吗?”孟欢有点儿意外。
虽然孟欢没有见过战场,却好像从这枚伤口中嗅出了血腥味,眼前闪过蔺泊舟的身影在城楼上往下扫望,被敌方的箭雨无意划伤耳侧,血流飞溅的场景。
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孟欢心脏紧锁,尝试着说:“可那不是偏几分就能射穿你喉咙了吗?”
蔺泊舟喉头像是卡壳了,喝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拿了条帕子擦拭嘴唇。
他没给出回答。
孟欢声音加重
“蔺泊舟。”
蔺泊舟看了下门外,似笑非笑说:“欢欢,在外面不要直接叫为夫的名字,让别人听见影响不好。”
孟欢声音更大了:“蔺泊舟!”
“嗯,坦白,”蔺泊舟说,“这群朱里真人精于骑射,敌方军阵里有个叫赤努的神射手,悬赏二十万两黄金要为夫的人头,他们看见为夫,箭矢都射得很勤。”
“哦。”
孟欢干巴巴地站着,有点儿没话说了,蹲下来,拿帕子再蹭了蹭他耳侧的伤口。
擦着擦着,感觉有点儿沮丧。
蔺泊舟适时地说:“欢欢不开心了。”
孟欢收起帕子,看着让他吃干净的碗。
声音又适时响起:“甚至开始后悔给为夫做饭了。”
孟欢眉头一皱。
蔺泊舟声音里更又在:“要开始闹了。”
“…………”
孟欢的浑身解数被他看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往他怀里钻,用一种哭丧似的语气开始哀嚎:“夫——君——”
蔺泊舟坐稳在椅子里,看着孟欢扒拉他的衣襟,将衣襟拽开又合拢,合拢又扒开,把蔺泊舟穿得端端正正的衣襟扒拉得凌乱不堪,才说出心里的小九九:“夫君,你带我一起去锦州吧?”
孟欢脑子还是清醒的,跟蔺泊舟这种聪明人说话,藏着掖着不如开门见山,陈述实情,蔺泊舟反而会好得手许多。
蔺泊舟抱着他,摸他瘦下来的腕骨。这里的天不似京城那么热,要凉许多,他的手便顺着袖口往里摸了进去。
“不好,你也明白,危险。”
孟欢:“我知道危险,我担心夫君……想守在你身旁,好些能给你们画画战事图,再不济你每天打仗回来,我给你倒倒热水也好。”孟欢鼓起勇气,实话实话,真实原因也没藏着掖着,“我怕你死在外面。”
“……”
蔺泊舟似乎笑了:“这半句可以不说。”
孟欢着急了:“说真的,我担心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蔺泊舟垂下眼睫,手指顿了一顿。
孟欢对他的拿捏没有错。
蔺泊舟这种跟人玩心眼子长大的,如果想走进他的心,阴损着招法,反而不如直来直去比较能撞进他心里,比如现在孟欢一口一个“害怕”“担心你”“想和你在一起”,蔺泊舟眉头蹙起,就明显有点儿头疼了。
“欢欢。”
孟欢真心实意,咬着牙说:“就是担心你嘛,而且我真的有用,我可以和侦察兵一块儿出门画图,回城了还能照顾你,要是来不及做饭我还能给你煮碗面,不是很好吗?夫君。”
蔺泊舟齿尖轻轻咬了咬唇周,咬的那一块儿皮肤生疼,眼神有点儿散漫地望了望院子里的月色。
孟欢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夫君。”
蔺泊舟唇角微微抿着,好像有一线紧绷在缓慢松开。
孟欢清了下嗓子,做戏的成分非常浓烈,但眼眶里微微泛着光,撒娇还是撒的很欢。
“夫君再不同意,我要不开心啦……”
“夫君,你要是一个人走了,我独守空房,我会一直想你,担心你,想得每天以泪洗面,面黄肌瘦……”
“夫君……”
然后,孟欢的下颌就被轻轻的捏了捏。
蔺泊舟眼下几道阴影,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反正语气寒森森的,像要把什么东西嚼碎一样:“这么想来就来吧。”
说完手伸过来把孟欢打横抱起,快步走进院子
里,“哐”的用脚踹上了院子的门。
-
两日后的城楼门口,兵马次第排列。
孟欢坐在马匹,现在他非常能适应马匹的颠簸程度了,尖牙当中咬了根画笔,边走边回头遥望身后的城池。
祝东背着包袱,轻声说:“兄弟,跟着你虽然走的是歪门邪道,但我是真发财啊!去战场这种立大功的事居然能让我遇上——”
“……”
孟欢取下笔,刚想说话,前方的王府护卫鹰隼般的眸子立刻扫了过来。
有人在行伍中说话,危及规整的纪律。
不过他刚一瞪眼,一双散漫狭长的眼睛望了过来,蔺泊舟执着马鞭,远远望向了孟欢的地方,似乎注意到他被瞪了,视线又淡淡地落向露狠的兵将眼前。
“……”
孟欢尴尬地舔了下唇,连忙取出自己那份破破烂烂的地图,认真研读。
这支队伍,像是杀人舔过血的,行伍间的气氛沉默又绷紧,但能感觉到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像一支黑色的蚁流,向着锦州进发。
“兴城……”
“塔山……”
“高桥……”
每走过一个地方孟欢便记录下来。这一路,不少道路被焚毁,开辟出了新的道路,也有一些河流截断,开辟了新的河道。他便把地图上的旧处慢慢订正,绘制出新地图,交给兵部职方司的人。
地图非常重要,打仗的时候要根据地形决定战术,天时地利人和,地利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可以起到几万人杀几十万人的作用。
修正地图其实有专门的侦察兵来做,孟欢只能查漏补缺,偶尔新地图交上去,早已被军营里的人修正过了。
不过孟欢还是会坚持修正。
毕竟,如果能增大蔺泊舟的胜算,那他一定会永远画下去。
天气早就不热,骑在马上驰骋时,偶尔会感觉到寒冷。
眼前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孟欢拉拽着祝东,道:“那里高,应该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看看去。”
孟欢抓着图纸勒着马匹快步走去。自从开始画地图以后孟欢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喜欢往高的地方跑,跑过去后再画一画,记到脑子里。
“我靠,你真不累啊?一路到处跑,这里也看,那里也看,兄弟我发现你了,”祝东声音钦佩,“你认真做事的时候真的很认真,除了晚上睡觉我找不到你在哪儿,其他时候真就拼命画图。”
“……”
眼前是一块平原,深秋,地里的庄稼都收割过了,土地泛出滋润的黑土的颜色。不过孟欢气喘吁吁跑到山顶,脸颊通红大口喘气时,黑土中却站着一群赶路中的衣衫褴褛的行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当中是一辆华贵的马车。
……抢劫?
孟欢呼吸一滞,眸子转动。
一个人从马车后走出来,问:
“油水都刮干净了吗?”
“刮干净了,剩几个人怎么办?”那人回头,说,“三个女人,两个孩子,四五个男人。”
“男人全杀了,”那人操着斧头,平静地说,“孩子也杀了。女人留下来,带走。”
说这话时,便有个中年的老头,被踩着肩膀按跪在地,镰刀没入胸口仰出一口血沫,眼球往后翻,手就这么垂落了下去。
孟欢喉头紧绷,升起一股窒息的感觉。
他眸子不动,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再也不能转开半分。
他身后的祝东拉扯他的衣服,警惕后退:“哥哥,快走。
这是流寇,因战争而流亡的百姓成为流寇,边逃命边抢钱边吃穿,遇到他们只有被杀的命。”
拽孟欢不动,他用力拉了一把:“快走!”
看到镰刀伸向那小孩儿时,孟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脑子里冲了一下,他自己也有点儿惊讶,为什么可以吼的那么大声。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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