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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文/eventyr

首发晋江文学城

001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

凌晨五点，林曦起床，换上傅家统一制服。

整理领口，抚平袖口。对着镜子检查仪容仪表，一切无误。

房间里光线昏暗，林曦吹灭烛台，合上房门。

凌晨五点十分，准时准点。

傅家佣人楼很大，也可以说是傅家庄园很大。

佣人楼在里面只能算是一粟，而林曦的房间是佣人楼里的一粟。

林曦的工作是花匠，他左边住着六十岁的老花匠秦爷爷，右边住着二十岁的厨房学徒小赵。

傅家在清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世家，显赫辉煌，家里的佣人大多姓秦、赵、冯。

今天除了日常检查花房里花卉的生长状况外，还要打理东面三层小洋房那边的蔷薇花墙。

事情比较繁琐，为了保证在七点管家检查前结束工作，林曦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聚在餐桌上吃早饭。

育苗房里几个月前种下的玫瑰苗长势良好，无尽夏几近待放，茉莉花苗春芽破土

林曦将喜光的花盆搬到窗口向阳处，又用喷壶给每株苗适量浇水，检查温度计上显示的温度是否适宜

忙活完再出来时已是天光将破。

林曦不敢耽误，匆匆赶往玻璃花房。

花房里已经有三两个人在里面，林曦进去时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只埋头工作。

花房里已经换上了花期在夏季的花卉，各自亭亭玉立，含苞待放，风姿摇曳。

林曦开始仔细检查他负责的洋桔梗，波斯菊，重瓣红玫瑰。

旁边来得早的花匠在一边工作一边聊天。

“贸易行昨天新上了一批面料，采买的冯十七和我说的。据说和租界那边的老爷身上穿的比也没差多少，就是价格比较这个。”说着食指中指并拇指搓了搓，做了个钱的手势。

“可拉倒吧，我可买不起，给我爹娘知道了腿要打断。”身穿土黄色工装的秦三十二翻翻白眼。

“嘿嘿，我准备领了薪水去买一小块边角料，到时候让裁缝娘子给我做顶绅士帽。”李寅说着计划，几乎迫不及待想要戴上那顶新做的绅士帽了。

“上次我借了冯十七的衣服去仙乐斯跳舞，那些舞女一个接一个冲我抛媚眼，有个说要给我绣绅士方巾，还有个没说几句话就要往我腿上坐。啧啧啧。”李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秦三十二翻了翻白眼，心说，冯十七倒了八辈子霉，衣服干干净净借你，还回来全是酒渍。

“主家可不让佣人嫖娼，你小心点。”

“你情我愿的事哪能是嫖娼呢，哈哈。”李寅半点不放在心上。

林曦在角落安静工作，并不把他们的聊天内容放在心上。

他也听不懂。

在他过去的世界里是为了温饱挣扎，现在也不过是种花种草，浇水施肥。

他没有去过贸易行，没有进过租界，没有到过仙乐斯。

甚至没有坐过人力马车，不知道重瓣红玫瑰的瓣怎么写，不知道波斯菊的波斯在哪里。

他所知道的只有眼前，不过是种花种草，浇水施肥。

从玻璃花房出来已经是六点二十五。

林曦揉了揉抽痛的胃，拍干净身上的土灰，套上手套，拿上园林剪往东边小洋楼跑。

蔷薇花期刚刚开始，花墙上已经开了三三两两。

林曦到花墙前正好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他被汗湿的发梢，也吹过花墙，迎风而动。

花墙很厚，林曦疏去过密的花蕾，修掉过长的枝条，减去发育不良的花芽。

最后清理掉剪落的枝芽，赶回佣人房换掉身上全是土灰草屑的制服。

白天日头正盛的时间是林曦最空闲的时间。

他的工作大多集中在清晨和傍晚。

所以白天他大多在房里自学秦爷爷借他的书本，学累了就去旁边绣楼帮赵奶奶整理布料和绣线。

有时候秦爷爷兴致来了会教他下棋，写毛笔字。

有时候赵奶奶会教他旗袍怎么裁剪，洋裙怎么缝制。

秦爷爷喜欢喝茶品茗，啜一口茶看一页书。

赵奶奶喜欢坐在绣架前面绣花，经常一坐一个下午。

秦爷爷常说，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

赵奶奶说，她四岁便开始拿针，上海城找不出第二个绣的比她还好的人。

林曦听不懂。

他的会的只有种花种草，算上以前的话还有送奶卖报。

喜欢吗？不知道。

讨厌吗？不知道。

他只知道没来傅家之前他要四点起床送牛奶，然后去报社领报纸，卖光报纸才能回家摘花，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卖花。

卖花的大多是女童，他虽然已经十六岁，但是因为生的秾丽，又吃不饱穿不暖，和十来岁的女童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乃至会因为瑰丽的容貌常常遭到戏耍，挑逗。

轻则被摸摸脸蛋和手，重则被拽到小巷子里调戏。

他不知道什么叫反抗，但是他并不喜欢那些人拽掉他的衣裳。

他一共就两件以上，洗得发白，脱线。

抬手反抗的后果就是被按在地上打。

十指青肿，满身血痕。

傅家的生活是他前十六年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安静、闲适。

不必为了吃饱穿暖奔走，不必忧愁该怎么卖完报纸。

我愿意在傅家种一辈子花，像秦爷爷那样。他想。

暮色西落，林曦穿戴整齐开始今天剩下的工作。

先是去育苗房搬花盆，确认温度湿度，而后去玻璃花房检查植株和花蕾，最后去小洋房修剪蔷薇花墙。

早上只修剪了外面的一半，还有被盖住的一半没有修剪。

花墙朝西，早上阴凉，傍晚夕阳洒落肩上。

花墙很高，顶部需要用梯子上下，林曦拿手背用手套蹭了蹭下巴将滴下的汗水。

清理干净剪下的枝条，最后拿着水管给蔷薇花浇水。

“啊——！”好像是头顶上房间传来的尖叫。

林曦没有抬头，专心自己的工作。

不一会一楼门开了，传来人的脚步声，抽泣声，还有管家讨饶的声音。

“抱歉小姐，是我的工作失误，您别生气，气坏自己不值当。”

“哈。”少女声音轻灵。

林曦浇完水，拿着水管路过门口，敏锐的嗅到了血腥味。

他抬眸瞥了眼，一个低着头捂着手瑟瑟发抖的女人。

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门口瓷砖上。

管家也注意到血落在草里，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开口，“我现在把她带走，新的佣人晚上给您送来。”

少女抬眸扫了眼管家，眼神清凌凌的，看的人心里七上八下。

“不用，就刚刚拿水管走过去的那个吧。”

管家没有犹豫，立马回答“好的好的，我一会立马给您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