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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母籁籁发抖,和儿子儿媳相拥着取暖。杨戬仍是坐在石凳上,脸色越来越苍白,衣袖止不住地轻颤着。木公这才发觉不对,冰消寒散,洞顿时温暖了起来,厉声道:“你的法力呢?”苍色疾绕杨戬一圈,“你……你只剩下了三成功力?”
杨戬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说道:“没事,我自己封印了起来。”木公又是一怔,静止下来,似在分辨什么,半晌,道:“是你这饰物?东西不错,可你封印法力干吗,活够了自己找死?”
杨戬道:“我原本便该死,找与不找,那也没多大区别。”木公怒道:“你若该死,这九天十地,又还能剩下几个不该死的人?”杨戬轻叹一声,说道:“两年之前,沉香大闹瑶池,被我骗得散去法力,险死还生……”木公不知究里,但仍坚持道:“你那外甥胡闹又胡涂,定是闯下了什么祸端,逼得你不得不如此绝情。”
杨戬不答,只顾自己说下去:“王母起了疑心,令我用乾坤钵将整个华山罩住,从此无论神人鬼妖,都再不能踏入其一步。”木公大惊:“乾坤钵?”杨戬惨然一笑,道:“不错,我发动罩将下去了。”
苍色乍涨又缩,乍缩又涨,显然激动万分,木公喃喃地道:“罩下去了?糊涂,糊涂……杨戬,你……你比你外甥更是糊涂!”杨戬道:“今晚三更,有人要搬运件东西到舍妹囚室去。木公,我法力若是全盛,三界之,谁能强入得了此钵的屏障?”木公声音蓦之拨高:“强入那道屏障内?你知道有人要做这等事,你还……是了,我是气昏了,你封印法力,原便是为了那人能成功对吧?”
杨戬点了点头,说道:“但我现在还死不得,沉香那孩子我放心不下,这局棋他一人根本没可能下得完……木公,想来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罢?”
苍色一阵波动,杨戬也不催,木公对这些古神器的了解,只在他之上。果然,半晌之后,木公叹息着道:“乾坤钵是上古法器,一经施用,便与施术者的元神相连。搬运物件,强行进入屏障,你纵然元神受损,有我在也不至有太大危险——可你妹妹呢,你那三妹怎么办?让她在山下关一辈子?或者,让她知道,为了救她,赔上了她二哥的一条命?”
三圣母手足冰凉,沉香和小玉一左一右扶着她,神色惨白,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反手抓住儿子,带着一丝惨笑问:‘这是什么意思,沉香,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几句话问来,声音嘶哑,面目扭曲,竟是十分可怖。
哪吒人在镜外,虽未受寒气所侵,却也如冰水当头浇下,听到三圣母问话,怒气忽然冲上心头,冲着镜内大喊:‘什么意思,你会听不懂?他会元神受损……他已和乾坤钵连为一体!他还要去昆仑,不但让我们打成重伤,还要和着乾坤钵,再受你儿子一记开天神斧!这样你才能出来,才能跟你的混蛋丈夫糊涂儿子,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
怒吼变成了更咽,越来越低,只有杨戬的声音,仍波澜不惊地在洞里回荡着:“三妹不会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了。记得与你说过,王母曾偷换了我设在囚室里的咒语。”
木公道:“不错,你还说换入的法咒只有一半,完整的咒语,是发动某种法器的口诀,除非发动之后,再强行毁去法器本身,否则谁也无法破除——”声音忽而颤抖了起来,“那法器便是乾坤钵?你……难怪你会罩下去……难怪!”
三圣母身子一软,颓然欲死,多日来的那个疑问水落石出。那个法咒,逼得二哥只能发动乾坤钵,发动的后果,就是他一步步地放弃所有——原来,早在二哥去华山看她最后一面时,就已决定了用他的死,来换回她的生机了……
薄情,自作自受,句句说辞从记忆里闪过,那都是出自她的口,刻薄得不留一分情面。可是,她用来伤害的,竟是这天地间最宠着她的那个人!
沉香扶着母亲,自己也快站不住了。“但舅舅说过,只要有时间由他架空枢,大权在握后,自能骗王母放出娘来。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太笨,大闹天廷,惹得王母生疑,他根本不用设下这么惨烈的局来……”话没说出口,却刀一般地横在心,痛彻了肺腑。
杨戬轻声叹道:“所以我没得选择,不发动乾坤钵,纵然赦得了三妹,纵然改得了天条,只要步出那光柱之外,她便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是我害了她,害她受了二十余年的苦楚,母子分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这般结局,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将来,我娘被赦出来,有三妹陪着,没有了我这早就该死了的孽子,一家人只会更加开心快乐……”
那日王母用的是传心术,寥寥数语,没有任何神仙听见。但从那一刻起,他一生的期翼,就注定成为虚无的幻想,永远不可企及——
“乾坤钵是上古的法器,但自来到本宫手里,还一次也不曾用过。司法天神,说起这法器,简直象是为你专门量身定做的一般——怎么说呢,它固然妙用无穷,却偏偏有个小小的毛病,对施法者极有好感,有好感到了要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地步……”
王母那时的话,宛如惊雷,王母那时的得意,也清晰得如在眼前——
“罩下乾坤钵后,你便是它,它便是你,从此你二人便绑成了一体,你的元神成为它最有效的力量源泉。三界之内,只有开天神斧能奈何得了它,但现在就算有人寻到了此斧,也需法力远胜于你才行。所以司法天神,为了你自己,你千万别任由这种事的发生——只因乾坤钵碎裂的那一刻,便是你杨戬元神破灭,必死无疑的时候!”
回忆着这些,他却没多说什么,似这些与自己已全然无关。但目光的落寞,一点一点地增加,纠集在山洞的空旷处,疲惫蕴着深深的辛酸,暴露出内心深处隐秘的柔软与黯然。
木公再不知说什么好,苍色渐渐淡了去,云雾弥起,在杨戬身侧环绕着,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安慰起。杨戬合上双目,许久缓缓睁开,深邃而冷静,说道:“三更天已到,木公,要劳你费神了。”
振了振衣袖,定气凝神,放松了神识安静地等候着。他不能提起法力护体,太上老君道术再高深,象乾坤钵这种上古法器,也必要费上一番工夫。若他的法力再帮着法器对抗,七彩石里铭了新天条,被外力激荡得狠了,万一有所损伤,只怕会前功尽弃。三圣母失魂落魄地看着二哥,唇齿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片寂静里,杨戬身子蓦然大震,一股重压传来,连人带着石凳,竟生生被压入了地下几分。木公幻出的云雾暴涨,声音也紧张起来:“开始了?我先护住你心脉。”杨戬张口欲语,一时竟说不出话,勉强提气,低声道:“护住就成了,不要与抗,七彩石经不起震荡……”重压又至,他脑一阵眩晕,周身骨节咔咔轻响,在寂静的山洞,分外剌耳明显。
云雾变幻无休,显然木公极为担心,却又不敢自作主张。杨戬五官都缓缓地渗出鲜血,极是可怖,却只蹙了眉硬行忍着。又过了片刻,他神目处朱果大小的钵影忽现,火炙般地锥疼,钵影一虚,闷哼声里,整个人向后倒撞,直摔到石壁之上。
云雾里无数光芒耀出,火树银花般地交织成网,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沉香抢上前想扶住舅舅,杨戬从他手滑过,跌落在地。云雾的光网席卷而至,将杨戬震离身体的元神强压了回去。光网复又收缩成团,悬在顶上,柔和的流光泻下,杨戬闭目调息,一时也无力起身。
“没事吧?沉香,啊,舅舅他没事吧?”
小玉颤抖了声音问,沉香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竟全是惶恐失措。这一次是没事,但下次,拿起开天神斧劈山时呢?谁去救他?在家里那三年多,自己,甚至都没去看过他一眼!突然心一紧:“是在昆仑神这儿拿到的天开神斧。难道,难道也是舅舅预先安排的?”
杨戬的呼吸悠长了些,扶住石壁,缓缓站起来。想了一想,拿起银饰,取下,银芒从饰折射。他神目光芒接住,控制着引回体内一些,余下的又全逼了回去,依然戴回颈上。
木公这时才松了口气,想幻出笑脸,但嘴角强向上勾,倒带了几分愁色。围着杨戬转一圈,他道:“仍封印着五成法力……为什么不全拿回来,怕你那外甥劈不开乾坤钵?”
杨戬不答,墨扇握在手,挥出,化为三尖两刃枪。木公一震,说道:“你打定主意了?”杨戬点点头,三尖两刃枪又起变化,竟化成了开天神斧模样,却是在杨戬的手里嗡嗡地颤抖着,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发觉自己即将被托付给另一家人的命运,只恨追赶不上再不肯回头的亲人。
众人连受剌激,都似麻木了,只呆看着说不出话来。木公叹道:“杨戬,神物认主,你便是想送给外甥,也是不成的。”
杨戬抚着神斧,直到它慢慢平静下来,才微扬嘴角,淡然道:“若我死了呢?要劈开乾坤钵,非开天神斧不可。”??木公不语,想了许久才道:‘也许,还有另一种方法。若有人自愿化入神斧,在你这个主人允许的前提下,压制神斧的灵性,或许能……‘杨戬已意兴萧索地摇头:‘何必呢,劈山后我元神破灭,已无幸理。何必多害一条性命?能为沉香死的,定是他心看重之人,何必让他伤心。这孩子,吃的苦头也已经不少,我是逼得他太紧了。‘??“不,舅舅,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原来神斧就是舅舅的三尖两刃枪……难怪它会断,难怪接起后我再也拿不动它!我,我竟用舅舅的神兵伤了他……”
沉香靠着山石无力坐下,看舅舅将神斧放好,手又出现一把三尖两刃枪,只是全无灵性,一眼可见乃凡铁所造。杨戬默念法咒,举袖拂过,枪声镀上一层光华,好似原来一般。杨戬自失地一笑:‘这凡铁应该已伤不了他。到时我再逼他一步,他也不会再留情了。既已开始,就演到底吧!‘沉香想起丁香死时舅舅错愕的表情,原来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只是作势威吓,错手伤了丁香。而自己,只见到丁香的血,却没有看见舅舅眼的沉痛与悲悔。
木公叹息声里,杨戬又道“还有那个玉匣,装的是我百年来,故意错断的旧案牍。你先收着,不要透露出去,等将来,你看沉香有没有可能接任司法天神……”木公失声道:“什么?司法天神?”杨戬淡然道:“手上若无权柄,凭什么去守护亲人的周全?等他再成熟一些,或许也该去天庭任职了。新天条还算得上公正,只须他按律执法,再不必象我这般处处违心。”
木公喃喃地道:“你竟这般殚精竭虑地替他设局?那些旧案纠正过来,光这笔人情,就足够他在三界里左右逢源……这个小子,坐享其成,真是天大的好福气……”??杨戬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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