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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白天的东京是小碟中的清酒,带有葡萄的香气,樱桃的甜美和焦糖的芬芳,像是梳着单马尾的运动少女,那么夜晚的东京无疑就是点燃水面燃烧着蓝色火光的苦艾酒了,方杯中摇晃沉浮的城市的大厦像是一尊尊冰块拥挤在一起,顶上漂浮燃烧着五光十色的火焰,挥发着迷人的酒精和致幻的茴芹,似是运动少女放下了白天的马尾,涂上了正红的死亡口红,换上了最诱人而危险的一面。
林弦坐在醒神寺铺着一张巨大榻榻米的露台上,从远处围墙缺口处远眺欣赏着那以火织网的城市,两只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带着一丝熏意,而她的手里也的确端着一杯烧酒,饮到一半酒碟边缘上带着比酒还要熏人的口红的唇印。
榻榻米上的红色长桌摆满了经典富有雅意的日式美食,每一道菜都在榻榻米边上跪坐着切蓝鳍金枪鱼的本家主厨口中都有它们独特的名字,从“春日盛景”,到“时令”再到“樱之风景”和“别冬馈赠”等等。
但实际上“春日盛景”就是应急的烤玉米蒸羹佐紫薯加上一点紫苏叶,而“时令”是海鲜茄子汤,“樱之风景”则是安康鱼作为主料的樱花手握,属于寿司冷吃的种类,“冬日馈赠”自然就是用冬季过度到春季还有剩下的白萝卜了,但在主厨的手里硬是用精湛的刀工把20円一根的白萝卜雕出了翻上一千倍的价格。
除了这些拥有名字的菜色外,白色餐布的边缘还放一些其他简易的菜色,像是清蒸蔬菜、炸香芋、西洋菜沙拉甜品,冰淇淋水果则是天价的网纹甜瓜和转基因草莓。
而今天的主戏,是除开以上菜色以外的一条蓝鳍金枪鱼,大阪沿海海钓上来的极品语种,长约莫1.5米,摆放在长桌的正中央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二的地方,如今被手持本烧厨刀的本家主厨剖开成了一朵盛放的肉花,鱼下衬着大量的冰块以及散发着冷雾般的气息,绿色的条叶和紫色的花朵做装饰,鱼腹上切好的外翻花似的刺身可以直接用筷子夹断实用。
长桌上摆放着四份餐具,然而现在露天露台中除了上了年纪的本家主厨外,榻榻米上只坐了两人,林弦左腿轻轻横放着,右腿屈膝直立起,左手端酒,在她的身边源稚生起身安静靠来,拾过了桌上的烧酒瓶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斟酒,听见水流声的她顿了一下收回了远眺城市灯海的目光,仰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男人微笑着说,“怎么,等人的时候喜欢闲着?不也一起喝点吗?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和晚上。”
“混血种除非暴饮暴食,否则很难喝醉,酒这种东西如果不醉的话大可不必强饮。”源稚生放下烧酒瓶坐在了女孩身后的位置,视线过肩跃向野火缭绕的东京都。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想说就说吧,你坐在我背后让我想起了我大学时候的一个男生,每次公开课坐在我背后盯着我的视线都让我如芒在背,最后果不其然他还是向我表白了。”林弦浅酌一口碟中救笑着说。
似乎是酒意上头了,话语中带着一些懒散和随性,不太符合她平时在外人前较为端庄的形象,不过这么好的夜晚和美食美景,这样似乎也并不太差,她也没有过于刻意地控制自己的言行太过严谨。
“想说些什么,但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源稚生侧头看向桌上那在光影中摇曳生辉的一桌国宴级别美食说。
“过意不去将棋输给我的事实吗?还是不相信我以前没学过将棋?”林弦轻轻转身跟源稚生隔半米对桌,脸颊飞着一抹不太明显的酒红,轻眯着眼带笑看着这个男人。她单薄白衬衫的领口因为喝酒的缘故解开了口子露着里面清凉骨干的锁骨,夜风一吹带着领口外掀更露三分颜色,腰间的衣摆也撩起显出与仔裤相隔的一线冷白,那比酒还烧人的风景也逼着难以自醉的本家少主主动侧头避开了视线。
“只是实在太过于惊人了。”源稚生看着桌上的一整桌价值不菲的华丽“赌约”淡淡地说,“至今还是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蛇岐八家的执行局局长大风大浪什么场面没见过,大概已经没什么能让他惊讶的了,但今天一个甚至连混血种都不是的女孩还是让他再度忍不出发出了惊叹,陷入了难以自解的沉思。
还记得本家少主跟女孩的赌约是一个小时内进行切磋性质的将棋博弈,在一个小时过后再下一个小时,如果女孩有任何一局负手,那么赌约将会由另一方胜利告终。
这就恰如从未接触过乒乓球的女孩放言一个小时后让国乒铩羽而归,颗粒不尽,是一个荒谬好笑到令人拍案摇首的笑料...但直到最后源稚生似乎才成了这个笑料。
新手从基础开始,一个小时的博弈学习时间再乱拳打死老师傅?
不,在将棋棋盘对桌的那个女孩根本没有用到一个小时,而只是用了...三局的时间。
胜。
和。
负。
负。
负。
负。
......
在将棋切磋的第一局开场时,源稚生就感受到了对桌女孩不弱的棋力,就算是从未接触过将棋,但各种棋类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共同的,战术、思路,千变万化,可万变不离其宗,懂得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围棋等等棋类的老手上手将棋的第一把拥有自己的思路,有自己的局面掌控并不足以为奇。
所以第一局源稚生虽然赢了,但也赢得并不洒脱,逐渐意识到了这个女孩并不是在找个借口给本家台阶下,而是对方认真地要完成这个赌约。
在第一局将棋结束后,女孩并没有提议复盘或者整理思路,而是马不停蹄地直接开始了第二局,从第二局开始她的棋路就变了...从第一局的严谨和试探变为了大开大合的攻杀,这种下法凌厉至极毫不在意棋子的亏损,一意孤行与敌人置换资源和局面。
源稚生并不陌生这种棋路...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在跟镜子下棋!因为在上一局他用过的所有将棋战术、兵法在第二局中全部被原封不动照搬了过来,每一步都用到了堪称最完美的地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法跟他互换棋子,杀到最后只剩下残兵败将在棋盘上走死步,成了无解的和局。
而第三局...算是棋盘对面的女孩在源稚生的心中彻底诡谲神秘起来的一局,第三局的开场女孩并没有效仿源稚生的棋路继续攻杀,而是变更为了第一局时的保守模样...而后每一步都让源稚生感到古怪莫测,一个局接连着一个局设套而下,针对着他攻杀打法的一种全新的棋路缓缓铺开了。
...或许是好奇对方能做到哪种程度,源稚生在意识到对方棋路的针对性后没有更改棋路,而是就这么走进了对方的套中,他很好奇一个第三局就开始开发出的棋路能做到哪一步...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看对坐的女孩了,在进局入套后他死得很惨,几乎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快棋就已经结束了,女孩没有得意也没有夸口,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一下棋盘喃喃了一句“有点意思”,直接要求开了第四局。
第四局,源稚生开始认真对弈,然而有了第三局的过往后,他的棋路算是彻底被玩透了,每一步都被对面的女孩算到了干涸,走一步对方就想了三步,每一步棋的意图都被分析彻底了,在九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被格杀了,十分生机断十一分,那是因为在现一手将死他的情况下,对方甚至还留有另一个后手重复将死。
如果这是战场,那么在一把刀抵在源稚生喉咙上的同时,女孩还有一把刀也已经插在他的后心上了,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杀他两次甚至三次。
再这之后的对弈时间就是垃圾时间了,没有一局超过十分钟,女孩每次都有超过两种的将死方法摁在源稚生的王将上,像是一只温柔纤细的手在棋局开始时就缓缓伸了过来,直到卡死在脖颈上逐渐收拢,恍然时才发现自己的生路已经被断了个干干净净,只能投子认负。
有那么几局源稚生的脾气真的玩上来了,沉默地看着棋局眼眸里认真地吓人,但依旧无用,他在将棋上的棋路上一直被政宗先生称为开山凿穴的神兵利刃,适合攻杀一切错综复杂的布局和暗手。
而政宗先生在棋局上源稚生他的感觉则是一座风不摧,水不淹,人不毁,常年开着樱花流淌着宁静溪水的日本城堡,他这柄神兵利刃要想攻城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精心排兵起战才能点燃催城的狼烟。
...而今天棋盘对面的女孩,源稚生只感觉自己这柄神兵利刃一头撞上了一座直插天际难以逾越的巍峨巨峰,任何的冲杀和勾心斗角都像是海潮撞击山壁礁石一般顽固而可笑,他在下棋的过程中甚至感受到了一股窒息感,那种被算无遗漏,冷手夺去生机的感觉几次都让他背脊有些发冷,数次抬头后却又只看到了一个若有所思看着棋局,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笑容的普通女孩。
可能是错觉,将女孩的棋路还原到现实之中,他竟然想到了蛇岐八家如今最大也是藏得最深的一个敌人...猛鬼众的王将,那个藏匿于烟火泥潭之中的恶鬼何尝不也是如此,算无遗漏,每一次的布局都卡在了蛇岐八家的致命点,站在高处低头俯视着他们公卿的面具上只有冷笑。
“觉得很没面子?”林弦倚靠着桌侧左手端着酒碟仰头望去天空中晴朗的月空,余光注意着一直在沉思熟虑的男人。
“只是好奇,世界上是否真有这种奇人,三局之功抵人三年之炼。”源稚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有是有的,不过很少,但其中一个正好就坐在你面前,心疼这顿好酒好饭了吗?”林弦歪了歪头,脸上有半点樱花末梢般的沱红,可以看出她的酒量并不好,只是稍微喝了一些就有些上脸了。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询问一下,你的这种天赋是只在于棋类上吗?亦或者在其他的方面都有类似的效果?”
“类似的效果?”
“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就连混血种都难以望其项背,毫不夸张可以被称为天才之上的学习天赋。”源稚生注视着微醺的女孩说。
“哦,你是说这个啊。”林弦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源稚生以为对方会说并没有的时候,她却定了定神看向这个男人认真地说,“你猜得对哦,我就是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无论是棋艺、器乐、歌唱、古今学士、数学天文,只要是我愿意上手,愿意钻研,我能在很快的时间内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成为其中的顶尖一流的人物!真正的巅峰之上!”
“......”源稚生没有说话,看着继续给自己斟酒的女孩,静待下言。
“这种天赋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啦,只是很少人发现,我也不怎么喜欢显摆,有些时候优秀可以,但优异的话就会被当成怪物了,人们喜欢跟站得高的孩子玩,但你站得太高你说话别人就很难听得清了。”林弦摇了摇手指淡笑着说,“有些时候你要会藏拙,把自己的优异变成优秀,这样的话你会过得意外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今天高兴...或者说这段时间我都很高兴,随便说说而已。”林弦咬着酒碟伸手捋过背后压着桌子的长发,将长发散在了桌上仰头喝完碟中的酒,又轻轻侧头看着身边的源稚生说,“你们蛇岐八家应该是调查过我的弟弟的生平的,自然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而我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们真的就没有过深地思考过,那么大个孤儿院,有意思的男孩那么多,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看重林年,而不是其他人,选择跟他赖以为生在一起吗?”
“因为同类是会互相吸引的,足够优异的你自然会关注同样优异的...他。”源稚生说。
“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在本部里不少学员都悄悄说过我的坏话。”林弦吐掉了嘴里叼着的酒碟,拿起烧酒瓶直接往碗里倒酒,饶有兴趣地说,“你知道他们说我什么吗?他们说我...配不上林年,感觉站在林年身边我是多余的。”
源稚生看着说着这件事却完全没有气恼情绪的女孩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你隐藏得太好了。”
“或许吧。”林弦端起碗笑着说,“这个年纪的大孩子们总是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说这些风凉话的时候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跟那小子可是家人啊...家人这种东西可根本不是血统能疏远的...不管那小子是‘S’级还是‘SS‘级什么的东西,我能帮到他也好,帮不到他也好,他在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想臭显摆的时候可是只会也只能找我的啊...屠掉恶龙的勇者重新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会有人说他的父母是多余的吗?”
“不会。”
“但如果是以前村里的小芳的话,大概会。”林弦忍不住笑道,“所以我一直觉得那群觉得我多余的孩子大概是把我当情敌了...觉得我这个普通人配不上他们混血种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你寻找过为何自己会如此天赋异禀的原因吗?”源稚生忽然问。
“当然寻找过,要不然为什么我上的是医科大学?其实要不是放心不下我弟弟,我现在估计早就是医学界的超新星咯...不过我倒也是不稀罕就是了,也不会去那么做,有些时候太过特殊了就得藏着点,这也是我以前一直教给他的道理。”林弦低头在餐桌上找生鱼片吃,“说什么就要做什么,如果我连我说的都做不到,我凭什么去教他?如果不是今天喝酒高兴,大概这些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但其实说了也无所谓了,熟悉我的人都会察觉到这一点,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在这一点上你的确做到了完美的表率。”源稚生看着这个在今天之前他还依旧以为平平无奇的女孩真心诚意地说道。
“比起她我其实也只能算是普通人啦,毕竟再怎么天赋异禀,我跟你们这些混血种都是不一样的,再怎么优异也不能跳起来单手暴扣灌篮或者一把跩掉车门挡盾牌使。”林弦夹了一块生鱼片摆了摆手。
“那请问你有考虑过一件事吗?”源稚生安静了一会儿后,开口问向吃下生冷鱼片立刻又喝了一小口酒的林弦,而林弦也看向了他。
“在档案中你在本部从事教职工的工作,应该也是知道的,日本分部除了结构与本部存在异同外,也是有着相当专业的尖端设备以及完善的数据库进行对比考究,辉夜姬在很多方面上也不比本部的秘书诺玛差到哪里去,在局部运算上甚至还会优秀于诺玛...”
“嗯...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林弦看着他手里才端起碗,顿了一下又放下了,挑眉问。
“我是想说...”源稚生坐正了,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缓缓地问道,“你有考虑过在本家再进行一次血统评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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